是的,月妖乃是葬月谷的人,而她的葬月谷,是葬送于本代妖皇手中的,此女自创一首《殉月曲》,殉的是族人,殉的是月,但是,控诉的岂不是妖皇?
百年前,此曲首次亮相,惊艳整个妖域四十九部,但也让妖皇陛下大不喜,巨大压力之下,月天发誓封琴三百年。
但今日还是破誓重出,将殉月曲推向顶峰。
单以此曲而论,绝妙无双。
以此曲弹奏的背景而论,也算得上正路??为朋友治道伤。
但是,你很难不去猜测,这后面到底有没有她自己的考量,比如说,针对妖皇的控诉!
天空之上,碧波隐隐。
碧波之上,光点迷离。
碧波,似乎倒映的是脚下的露湖。
光点,似乎是灵鱼飞渡。
一股弥漫天地间的大道气机,从天际而来。
“灵鱼飞渡,乐道铭纹!”有人轻呼!
“正是,这乐道铭纹如此清晰,她的乐道,果然突破了!”
“参悟天机,莫要误了道缘......”一时之间,无数人盘腿而坐。
阁楼之中,寒烟眼睛闭上,她的识海之中,波浪翻滚,灵鱼上下穿梭,她一度支离破碎的道境,这一刻也在悄然修复。
因为她突然就想通了。
她的朋友,举族同殉,千年殉月。
而她呢?
不过是族运遭到一次重创,族人可都还在,相比较月妖而言,她的伤,根本不算什么。
她的道伤,或许真的是被这天道道纹治愈,或许并不是,而是月妖用自己的经历给她一个抚慰,你的族人还在!
你的坎,不算什么。
念头至此,通达了许多,她的道伤,好了一半。
“苏兄!”林小苏耳边传来古随心的传音:“此女乐道,真有如此高么?我观苏兄也被深深打动。”
“此女乐道尚在其次,她的修为惊世骇俗!”林小苏道:“月光所至,皆为利刃也,若是她有杀心,此刻月光笼罩之下的人,她可以一念而杀!”
这就是外行看热闹,内行看门道。
他的天道慧眼,清晰地看到了两件事情。
其一,事实上,此刻的月妖,并不在天空,天空只是她的投影,真实的她,还在湖面。
其二,这从天而下的月光,里面蕴含着她的道意,真正是月光所至,尽是她的耳目手足,一念之间,她真的可以杀尽月光下的一切生物。
当然,大前提是,这些生物,本身是她能杀的。
这才是乐道的真正神通。
乐道,是风雅技,但上升到道之境界,就可以随时化为生杀利器。
古随心深吸一口气:“苏兄慧眼也,的确如此!此女为何要在如此众多高手面前,展露这手乐道大神通?是对妖皇的示威么?”
“或许还真的有这重意味!”林小苏道:“可笑的是,这位妖皇十九皇子,竟然还想亲近于她。”
妖皇十九皇子,对月妖的追求,当然也是在场之人议论中,传递给两人的信息。
琴音渐远。
琴音渐低。
但越是遥远越是低,蕴含的那股子悲凉,却越是动人心魄,天空之上的那轮明月,也似乎化为一只眼珠。
眼珠之中,一滴泪摇摇欲坠。
终于,最后一个尾音消失于天际,那滴泪滴下,滴落阁楼之上。
阁楼之上,一圈道纹宛若波涛,如同一潭春水,砸入寒烟的灵台。
她的灵台尘埃,清扫过半!
她的道伤,好了六成。
“好!”高台之上,所有人站起而呼。
“绝妙乐道,再享百年传奇也!”有人激动大叫。
“万族乐会,至此而达顶峰也!”
"
一时之间,高台之上,满城之中,尽皆欢呼。
妖皇十九皇子整整衣冠,准备前往阁楼,迎接他心中的女神,演出胜利归来………………
就在此时,林小苏和古随心一步踏上高台。
高台之侧,两名妖族卫士同时伸手:“高端盛会,闲人止步!”
拒绝他们登临。
林小苏淡淡道:“万族乐会,拒绝乐师登楼么?”
他的声音很响亮。
高楼半数之人,目光陡然落在他脸上......
“乐师?”守卫也是微微一呆。
此番盛会的乐师,不都在高台之上呆了七天七夜了吗?
怎么可能还有乐师,这时候登楼?
“你是人族!”
“是!”
“此为妖域乐会,不曾邀请过人族乐师……………”
“本人原本也不想登楼,但闻月妖一曲《殉月曲》,深深有感,欲为妖献上一曲,以乐相交,未知月妖可愿与苏某作一乐道知音否?”
刚刚到达阁楼的月妖,霍然回头。
透过窗户,她看到了林小苏的面孔。
一个风神俊朗的少年郎。
寒烟正扯着乐道铭纹的尾巴,抓紧治伤呢,能多治一分是一分,突然听到这句话,她猛然睁开眼睛,透过窗户盯着林小苏,她的灵台猛然大震:“苏林!”
苏林二字一出,月妖眼睛大亮:“他,就是......一曲《春江花月夜》重创于你的那个......苏林?”
“是他,这狗贼……………”寒烟咬牙切齿。
这叫什么?
赶到万里之外捅她刀子吗?
本姑娘都不惹你了,你还来......
一时之间,她的心头杂念横生,好不容易好了一大半的道伤,似乎这一刹那间又退了回去。
月妖一时之间难以处置。
处内心,她很希望这位苏林演绎一遍《春江花月夜》,让她体会一把被这个人族好友说得神乎其神的惊世名曲,但是,她是理性的,她知道好友被此人《春江花月夜》伤得很重,在目前这关键节点上,实在承受不起二次伤
害。
就在此时,有人出面了。
妖皇十九子一步踏出:“凭你也配与月妖为乐道知音?滚!”
双手猛然一张,巡天妖的无边妖力滚滚而出。
直接驱逐!
如果说全场之人,闻乐则喜,愿意再听一听人族乐师的乐技的话,那他也是不愿意的。
因为此人说话难听。
什么叫与月妖以乐论交?
什么叫乐道知音?
没见到老子在旁边侯着的吗?
老子心念念都没能得手的乐道女神,是你一个来路不明小子就可以染指的吗?
来自巡天妖鹰的绝世妖力一出,林小苏身后数十人,一齐卷飞,直接从这株荷花花顶摔落。
然而,林小苏头发轻轻一飘,站得稳若泰山。
他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改变,手一起,一根长笛在手:“仙子恰似天上月,本人只是世间人,聊尽江湖无所有,送君一曲《葬花吟》!”
笛声起,宛若漫天飞花。
只是一个起音,直接入脑入心……………
全场之人心头同时大跳。
在场之人,皆是乐道天骄,闻音而知境,此人只是横笛一吹,音调之自然,情绪之把控,俱已炉火纯青。
阁楼上的月妖和寒烟心头也同时跳动。
他此番吹的曲,不是让寒烟受伤的《春江花月夜》,而是《葬花吟》。
何意?
《葬花吟》,太敏感了。
寒烟当日在月湖之上与他对抗之时吹的曲,也叫《葬花吟》,是寒烟以乐道演绎的天都七大战技之一的“葬花术”。
而今日,他来到妖域孤叶城,在寒烟道伤未愈的时候,也吹上一曲《葬花吟》。
什么意思?
在寒烟最得意的领域,再次碾压?
他的立意,是让寒烟彻底沉沦?
这不怪两女有此心思,站在敌对者的角度,这本身就是对敌之绝策。
先以自己的招数击败你,然后,用你最擅长的手段击败你,这才叫杀人诛心!
一时之间,月妖和寒烟,第一时间升起了警戒线。
然而,《葬花吟》一出,她们全都惊了。
这不是寒烟的葬花吟。
这一曲,婉转中带着宿命。
这一曲,悲中带着希望。
哪怕这希望薄若蝉翼,依然在乐道音符中悄悄维系……………
正是这一份悲而不衰的独特意境,让这一曲从起步阶段,就与众不同......
更加不可思议的是,他吹的笛中,冒出一个个文字,文字在他身边排列......
是一首长诗!
“花谢花飞飞满天,红消香断有谁怜?游丝软系飘春榭,落絮轻沾扑绣帘......”
“天啊!”月妖眼睛?得老大。
寒烟也怔怔地看着这首长诗。
高楼之上,满城之人,全都怔怔地看着,这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乐道奇观,一边吹笛,一边还配歌词。
而且配的歌词,竟然还是闻所未闻,见所未见的绝妙诗句。
每一个字,都是清香入骨,字字浸透书香。
这就是人族文人的风采?
这就是族中女人魂牵梦绕的玄机?
“闺中女儿惜春暮,愁绪满怀无释处,手把花锄出绣帘,忍踏落花来复去。柳丝榆荚自芳菲,不管桃飘与李飞,桃李明年能再发,明年闺中知有谁……………”
阁楼中,月妖完全呆住了。
这是诗吗?
当然是!
但是,这只是诗吗?
不是!
这是那段历史!
这是她曾经的家园!
她是花妖,他诗中所说的桃也好,李也罢,都是她的姐妹。
一场浩劫,亲人尽丧。
葬月谷中,她独自归来,她亲手埋葬了她的兄弟姐妹,父母亲人,那一刻的她,看着依然还会开的寻常桃李,也曾问过大地苍天,桃李明年能再发,明年闺中知有谁?
没有了!
再发的桃李,只是桃李,逝去的亲人,命入轮回……………
两行泪,无声在流下。
长诗一行行流下,在她的泪眼之中再也看不清……………
她轻轻擦掉眼泪,看到了他笛子中冒出了最后几行………………
“天尽头何处有香丘?未若锦囊收艳骨,一杯土掩风流,质本来还洁去,强于污陷渠沟,尔今死去收葬,未知奴身何日丧?如今葬花人笑痴,他年葬奴知是谁?试看春残花渐落,便是红颜老死时,一朝春尽红颜
老,花落人亡两不知。”
诗尽,乐声静。
林小苏一声叹息,他面前的这篇长长的诗稿,化为满地落花。
落花掉落下方的潭水,无数的灵鱼凭空出水,水面上,满是道纹,清晰如刀刻,散发出无尽的大道天光。
这道,有乐道,有文道,更有人性的光辉……………
“灵鱼直接出水!”有人惊呼。
“灵鱼出水,化虚为实!”
“这才是乐道的最高境界!”
“天啊,我......我们见证了什么?一个人族天骄,成就了妖域万族乐会的巅峰?”
一时之间,惊呼满城。
高台之上,所有人都盯着林小苏。
或震惊,或痴迷.......
震惊的是乐道巨头,痴迷的是妖域各大才女………………
妖域向有传言,人族文人,才是风雅的最高代表,但是,很多天才也是不服的,包括那些自命才艺绝世的妖族才女。
然而,今日在妖域代表着最高殿堂的金字塔尖,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族才子,用一首绝妙的乐道,配合一首旷古绝今的长诗,成为她们心头最激荡的传奇………………
阁楼之中,寒烟的眼睛慢慢睁开,眼神中全是不敢置信。
不敢置信的点有两个。
一是她的道伤,竟然几乎全都好了。
为何?
因为她找到了她入道之曲《葬花吟》的一个短板。
她的葬花吟,是天道之悲。
而他演绎的这一曲葬花吟。
是人道之悲。
天道悲鸣不关世事,少了些人性。
而人道之悲,是更接地气的悲,加入了人性,也就加入了希翼。
她共情了这段葬花吟。
她突然觉得道境饱满了许多......
另一个不敢置信的点,她见到了月妖的泪。
月妖脸上,始终是微笑,世人几乎从来没有见过她脸上无笑容的时候,但是,今日,她的笑容不见了,她有了泪。
寒烟当然知道这是为何。
也是因为共情。
这共情与她寒烟的共情不同。
寒烟共的是人性。
而她,共的是历史。
“寒烟妹妹!”月妖轻轻道:“你的道伤,似乎已经完全好了。”
此言一出,她脸上的泪珠神奇消失。
“是的,也许今日他的笛,与我并非敌对,反而是我葬花吟的一个补充。是故,笛曲越好,于我,越是有好处。”寒烟道。
“也许得信人世间一句俗话,解铃还需系铃人!”月妖道:“如有可能,跟他以乐相交,做一对乐道知音,或许你的二执,很快就会到来。
寒烟心头大跳:“可他选择的是你!”
“你真以为他没发现你的存在?你真以为他选择《葬花吟》只是无意之举?我以月光笼罩这片区域之时,感受到了他对你的深度窥探,他这首曲子,其实是送给你的!他,并不想你永远地伤下去。
全场之人,此刻投向林小苏的目光,都是善意的。
也许唯有一人。
心头怒火直上脑门盖。
此人,自然是十九皇子。
他其实已经到了林小苏的面前,他离林小苏不过三米距离,他本着不想在月妖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之基本指导思想,没有很野蛮地第一时间将这个人赶出去。
却犯下了致命的大错。
这个人一曲加一诗,震动了整个妖域。
他甚至看到了月妖的泪。
这泪,太危险了!
“小子,在我妖域神圣乐会之上,肆意搅局,本王岂能容你?”声音一落,他的爪突然化为利爪,就要一抓而下。
这一抓,就不是将他赶出去这么简单了。
这是直接要林小苏的性命。
就在即将落下的瞬间,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人,赫然是刚刚还在阁楼里的月妖。
“月妖,本王.......”十九皇子手戛然而止。
林小苏霍然抬头,他的眼神这一刻,很复杂。
月妖挡住了十九皇子的攻击,原本也在措词如何跟他说第一句话,突然感受到一股奇异的气机来自天空。
她顺着林小苏的目光看将过去,她的脸色猛然改变。
天空之上,一只巨手,巨手之后,一团浓雾。
这只巨手,六根手指,掌心,一只桃花眼。
“仓吾!”最上方坐着的那个二执妖族巨头脸色猛然改变。
轰地一声,高台之上,所有人都起身,脸色同时改变。
仓吾,苍渊监视天下的神兽。
不管是人是妖是魔是神,亦或是皇朝深殿,在这只眼睛之下,都必须规规矩矩。
你敢于逾矩,你敢于逃避它的监视,视若对苍渊的不敬。
苍渊可不是那么宽容的,敢于不敬者,灭之!
管你是谁!
“所有人,不可轻动,坦然迎接仓吾之探!”高台之上,那个妖族巨头发出严厉警告。
这一句话下,所有人全都不敢动。
一动不动地迎接仓吾之探。
反正你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,仓吾愿意看,你就让它看!
这是保命的基本法则。
仓吾就这样虚空而下,如同一条拖着看不见尾巴的超级巨龙,慢慢逼近高台。
林小苏心头好一番大跳………………
别人可以坦然面对仓吾,唯有他,不敢!
为何?
因为他在天渊里,击破了苍吾的眼睛。
苍吾之眼,本质上只是看。
你让它看,没有任何问题,反正在苍渊的眼中,世上哪怕皇权更迭,都不关他什么事,你能有多大秘密不能给他看的?
但是,林小苏是不知道啊。
他看到这双诡异的眼睛突然从深渊中升起,逼近他,他凭本能反应,直接一剑刺破了这只眼球。
这一刺,麻烦大了。
窥探之眼,当场转换成恐怖的杀伐,差一点点就让他出不了天渊。
幸好阵法启动得及时,他才逃之夭夭。
而如今,进入了荒古。
被这样的眼睛盯上了。
他可不敢赌,这只苍吾是不是当初天渊的那一只,他也不敢赌苍吾之间是不是有某种特殊的信息共享机制,大概率是有。
因为他分明看到这只桃花眼中,有凶光正在苏醒……………
“怎么回事?苏兄,仓吾似乎是冲着你来的。”古随心的声音传来。
瞧瞧,连他都看出来了。
那没错了……………
林小苏心头电转:“古兄,咱们的机会来了,作好准备!”
“机会?”
“我来制造一场大混乱,你乱中取事,夺取你的玄甲,赶紧逃!”
古随心全身大震,他的感应力瞬间加到最大,捕捉到了自身玄甲的位置。
此时此刻,那个超级高手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于仓吾身上,对身边那个女子的防护就弱了许多,给了他这个契机,一捕捉到玄甲的气机,他给林小苏传音:“锁定了!”
“很好!”林小苏声音一落,一具元神陡然离体!
这一离体,直接钻进面前这个十九皇子的识海之中。
十九皇子全身猛然一震,元神刚刚露头,迎面而来的林小苏元神一剑斩下!
噗!
他的元神摧毁。
林小苏的元神接管这幅肉身。
而此刻,仓吾离高楼只有十丈,眼中的凶光,已经牢牢锁定林小苏。
就在此时,十九皇子突然一跃而起,瞬间越过十丈空间。
一爪抓出。
噗地一声,这只眼珠破裂。
十九皇子一声怒吼:“苍渊算他娘的什么东西?敢在本王面前放肆?惹毛了本王,我天妖战队平了你苍渊!”
轰地一声大震,诸天齐动,恐怖至极的风暴席卷而来。
那个主座上的超级巨妖全身大震。
十九皇子,你个蠢货,你要害死你父皇吗?
飞身而起!
就在他飞起的瞬间,天空之上,一只利爪从云层中探出......
这一击,真正宛若天罚………………
而与此同时,林小苏身边的古随心身形突然一闪。
百丈空间一闪而过,直达主座。
主座之上的那个女子前一刻,还关注着天空,突然感受到凌厉的杀机。
她的额头,六翼妖鹰虚影一闪,她的人,长身而起。
这一起,直接撞上古随心。
古随心手猛地一抬。
嘶!
女子衣服分开,她的后背,是一块跟她自身皮肉明显不同的皮。
这块皮,被古随心直接撕下。
鲜血飞洒。
空中的老者手起,一式破拼,云中利爪震退,他突然听到了身后女子的惨叫。
老者正要回头......
天空之上突然大亮……………
万里云层化为一剑!
剑光一现,一股毁天灭地的杀机,笼罩整座孤叶城。
老者大惊失色,一声长呼:“苍渊仙长请听我一言……………”
哧!
剑斩落!
老者一分两半。
他的身后,妖皇十九子一分两半。
他们身下,万年风雨不损分的覆江荷花,一分两半。
那道剑光,避无可避,挡无可挡,直接将整座孤叶城图腾式的覆江荷花,从顶劈到了底部,露湖之水,也一分两半。
这分开的两半露湖水,竟然诡异地不再合流。
那道剑痕,带着强悍无伦的空间伟力。
空间之中,一枚柳叶飞起,直上苍穹,凭空消失!
月妖呆呆地看着天空。
花楼之上的人,全都呆若木鸡。